第250章 雀鼠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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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里,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郎中挤在孙守仁身后,踮着脚,眼睛死死盯着名册上新添的笔迹。他嘴唇哆嗦着:“不可能…怎么可能…昨日亡者…才…才七人?前些天最少也是三四十…”
孙守仁一张白脸没了血色,捏着名册的手指青紫。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角落里那口翻滚着热气的、蒸腾白雾的巨大蒸笼上。蒸笼里煮着沾满脓血的破烂布条绷带。蒸笼盖被热气顶得“噗噗”轻颤。
就在这时。
隔离区深处,一个低矮草棚的布帘子被掀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出来。是祝三娘。
她穿着身洗得发白、缀满补丁的粗布衣裙,袖口挽到了肘弯,露出的手臂上赫然带着几个浅红色的、刚刚结痂的痘痕印记!肩上还搭着几条洗净拧干的麻布。那张疲惫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抑着一汪浑浊的泪。
她的出现,让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目光粘在她身上,尤其是那几个新鲜的痘疤上。
一个衙役忍不住冲口而出:“三娘!你……你脸上那红点子?”
祝三娘脚步顿了一下,抬手极其自然地抚过自己脸颊上那几点清晰的、如同胭脂晕开的痂痕。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隔离区深处某个传来微弱哭声的角落,声音低哑疲惫,带着些微哽咽:
“命捡回来的娃……比死透了的娘强…”
她不再看那些惊讶、恐惧、或探寻的目光,拖着步子走进蒸腾着水汽的角落,将那几条洗净的麻布,又投入了另一口刚刚换上清水的、正咕嘟着白泡的沸腾大锅之中。
粥棚那口熬煮绷带的铁锅刚熄了火,锅底结着层灰白的碱壳子。祝三娘卷着袖子在棚角晾晒刚拧干的麻布,几条洗净的绷带搭在竹竿上滴着水,空气里那股子煮沸蒸腾后的微弱苦艾草味,混着新泼的石灰水气,压住了些瘟病的浊气。她脸颊上几粒痘痂刚掉了,留下几点淡红的印痕,像雪地里落的红梅瓣。
前院廊下,钱算子佝偻着背,枯手翻着账簿,那本油腻册子翻页的“哗啦”声又急又涩。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指头点着墨字,声音平板得像念丧经:
“上月入库新粮,合川州米六千三百石整。”
枯指往下滑,停在另一处墨迹上。
“发往东城、西市及各处流民赈济点,账清六千石。”
眼皮掀了缝,浑浊眼珠盯着账面余数。
“库存结余……一百九十三石四斗。”
指头又移回第一行入库数。
“六千三……减六千……存三百。”他喉结滚了一下,干涩的声音带着沙砾感,“损耗……鼠雀耗?”
指尖在账本空白处虚点,仿佛那里爬满了无形的蚂蚁。
“一百零六石六斗……鼠雀啃光了?”他哼出个冷笑,气息刮着喉咙,“城隍庙供桌上的耗子精……也没这么能造!”
陈默半倚在躺椅里,肋下的旧疤在天阴返潮时隐隐发紧。他手里捻着把新碾的稻谷,指腹摩挲着颗粒的硬壳。钱算子算盘珠子的脆响和话语里的冰茬子,混着窗外淅沥的雨声钻进耳朵。
雨下了七天七夜,常平仓的青瓦顶子往下漏着灰水。刘二狗缩在仓门对街屋廊柱的暗角里,浑身精湿,冻得牙关打颤。眼窝子发乌深陷,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沾满雨星子。他像个泥塑似的杵了七天,眼珠子却像锥子,死死钉在每次进出仓门的那几辆运粮骡车身上。车轮碾过湿透的泥浆车辙印子,深陷进去半尺宽。
一辆车刚过门槛,轮子碾上仓门槛内的青石板。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寻常木头受力的、带着空洞回响的异响!
刘二狗半眯的眼缝猛地睁大!身体不自觉地绷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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