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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韩的硝烟尚未散尽,楚国密使屈襄便悄然潜入咸阳。

>他带来楚王负刍的联姻提议:以楚公主与公子扶苏结亲,换取秦楚十年之盟。

>典客府密室中,屈襄展开楚国山川舆图,指点着云梦泽的富庶与郢都的繁华:“秦楚若盟,则天下可二分!”

>屏风后,嬴政指尖划过冰冷的青铜灯盏,烛光在脸上投下锐利阴影。

>他忽然掀开屏风,幽深的目光如剑锋直刺屈襄:“楚王可知,寡人眼中从无‘二分’二字?”

>案上盟书被猛地扫落,羊皮卷滚过屈襄颤抖的袍角。

>“回去告诉负刍,”嬴政的声音似金铁交鸣,“他献上的不该是公主,而是楚国九鼎!”

>殿门轰然关闭,屈襄望着地上撕裂的盟书,仿佛看见郢都城头将倾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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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灭韩的硝烟似乎尚未彻底沉入渭水深处,空气里仍能嗅到一丝铁锈与焦木混合的气息。典客府深处,一间被重重帷幕与青铜灯树环绕的密室,却隔绝了外界的肃杀。楚国密使屈襄,跪坐于一方精致的蒲席之上,宽大的楚国深衣,玄色打底,繁复的朱砂色黼黻纹绣缀于衣缘袖口,昭示着他屈氏宗亲的尊贵身份。他面容清癯,下颌一缕精心修剪过的短须,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思,如同笼上了一层楚国郢都水汽氤氲的晨雾。他面前的矮几上,一只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青铜错金兽面纹提梁壶正散发着清冽的兰芷香气,几缕白烟袅袅,试图驱散这密室中无形的沉重。典客卿姚贾端坐主位,一张圆脸堆着惯常的、滴水不漏的和煦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屈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姚大人,”屈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楚地特有的舒缓韵律,每一个音节却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韩地新附,秦得颍川,如虎添翼,威震寰宇。然,疆土骤扩,亟需安抚治理,刀兵之锋,亦需稍息养锐。我王负刍,心慕大王威德,更怜惜天下苍生久罹兵燹之苦。”他微微停顿,双手恭敬地捧起一卷用深紫色锦帛包裹、以楚国特有的凤鸟纹金扣封缄的国书,缓缓置于几案中央,“故遣下臣屈襄,敬献诚意,恳请与秦结永世盟好,息干戈,铸太平。”

姚贾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纹路堆叠起来:“哦?楚王陛下有此仁心,实乃天下之福。但不知,这诚意几何?这盟好,又以何为凭?”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及那华贵的锦帛包裹,只是悬停其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矜持和试探。

屈襄深吸一口气,密室中兰芷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他挺直了脊背,目光迎上姚贾:“我王愿以掌上明珠,楚国最璀璨的明珠——公主芈姝,许配于贵国长公子扶苏殿下,结秦晋之好,永固邦谊!” 此言一出,连姚贾眼中那惯常的锐利也微微闪烁了一下。屈襄趁势,从袖中又取出一卷以细密生丝精心织就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灯光下,一幅墨线勾勒精细、以丹砂及石青石绿点染的楚国山川舆图徐徐呈现。屈襄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点向那大片用靛青色渲染的广阔区域:“此乃云梦大泽,物阜民丰,鱼米之乡,岁入可抵十郡!” 指尖滑动,落在一处用朱砂重点圈出的城池上:“此乃郢都,楚之心脏,千年积淀,财富如山,文采风流,冠绝南国。”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一种蛊惑性的热切,“秦得中原之雄浑,楚拥江南之富饶,若我两国能捐弃前嫌,携手共盟,则天下之大,何愁不能二分?函谷关以东,尽可成秦楚兄弟之疆域!如此,刀兵永息,百姓安乐,岂非千秋功业?”

他描绘的图景是如此宏大而诱人——二分天下,共享太平。那舆图上斑斓的色彩,仿佛已幻化成现实中的沃土与金帛。姚贾的圆脸上,那抹笑意似乎凝固了,眼神深处却如深潭般幽暗难测,显然在飞速衡量着这提议背后千钧的重量与潜藏的机锋。

密室靠墙的巨大彩绘云气纹屏风之后,是另一重更深的幽暗。秦王嬴政,如同蛰伏于深渊的黑龙,无声地矗立在那里。他身上玄色的常服几乎融入了屏风投下的浓重阴影,唯有腰间一枚雕琢狰狞的玄色青玉螭龙带钩,在屏风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冰冷内敛的幽光。他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屏风上缭绕的云气纹饰,将屏风前的一切——屈襄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姚贾眼底的每一丝波动,舆图上那刺眼的“二分”构想——都尽收眼底。

屈襄的话语,尤其是那“二分天下”四字,像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嬴政的耳膜,直刺心腑。一股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怒意,瞬间从胸腔深处炸开,沿着血脉奔涌,直冲顶门。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袍袖中骤然紧握成拳,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股痛感非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像浇在烈焰上的滚油,让那暴烈的情绪更加汹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头颅里奔流的轰鸣。屏风上描绘的祥瑞云气,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化作了六国故地上无数蠢蠢欲动的旌旗,每一面旌旗都写着对他野心的嘲讽与对天命的觊觎!

“二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深冬里冻结的青铜突然断裂,毫无征兆地在屏风后炸响。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击碎了密室中所有虚与委蛇的暖意和屈襄精心营造的幻梦。

屈襄和姚贾的身体同时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屈襄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然的苍白,捧着舆图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华贵的丝帛地图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姚贾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圆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伏地行礼,膝盖已经微微弯曲。

“哗啦——!”巨大的彩绘漆木屏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向两侧掀开,沉重的木框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荡起一片微尘在灯光中飞舞。嬴政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一步踏入了密室的中心。玄色的袍服下摆随着他迅疾的步伐猎猎翻卷,仿佛死亡的阴影在蔓延。他并未走向主位,而是径直来到屈襄的几案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屈襄急剧跳动的心脏之上。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冻结成了寒冰。屈襄只觉得一股山岳般的威压当头罩下,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惊恐地抬眼,正撞上嬴政俯视下来的目光。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无星无月的寒夜苍穹,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冰冷与炽热诡异地交织,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碾碎一切的意志。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青铜剑锋,笔直地刺向屈襄,仿佛要将他连同他带来的所有妄想一起钉死在当场!

嬴政的视线掠过屈襄惨白的脸,落在那卷描绘着“二分”幻梦的楚国舆图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只有无尽讥诮与森寒的弧度。那笑容里蕴含的轻蔑与愤怒,让屈襄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楚王负刍……”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铜豆砸在玉盘上,清晰、坚硬,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回音,“他可知晓,寡人眼中,心中,这广袤寰宇之内,从无‘二分’二字?” 他微微倾身,靠近屈襄,那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屈襄瘫软下去,“寡人所见,唯有‘一’!天下一统,四海归一!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寡人心中唯一之念!”

话音未落,嬴政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同巨龙的甩尾,狠狠扫过几案!

“啪!哗啦——!”

那卷承载着楚王负刍最后奢望、用华美锦帛包裹的盟书国书,被这狂暴的力量直接扫飞出去,沉重的锦帛包裹在空中翻滚,金扣断裂,深紫色的锦缎散开,里面的羊皮卷轴“唰”地一声滚落出来,狼狈不堪地在光滑如镜的黑色漆地板上翻滚、摊开,一直滚到屈襄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的深衣袍角之下才停住。卷轴上楚王负刍御笔亲书的“永世盟好”几个朱砂大字,此刻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像一摊凝固的污血。

屈襄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他死死地盯着脚下那卷象征着屈辱与破灭的盟书,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轻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不仅仅是眼前这位暴怒君王的威压,更是因为他仿佛已经透过这卷被扫落的盟书,清晰地看到了千里之外郢都城头,即将在秦军黑色怒潮下崩塌陷落、燃起冲天烽火的恐怖景象!那景象如此真实,带着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烟尘,几乎将他吞噬。

姚贾早已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微微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整个密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青铜灯树上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屈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屈襄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将对方的恐惧、绝望、以及那丝深藏的不甘尽收眼底。他缓缓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高大、孤绝,如同矗立在悬崖之巅的黑色磐石,俯瞰着脚下即将被怒涛吞噬的万物。

“屈襄,”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调平缓了许多,却蕴含着更加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金铁在寒风中摩擦,“抬起头来。”

屈襄身体又是一颤,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他那颗仿佛重若千斤的头颅。他的眼神涣散,不敢再与嬴政对视,只能茫然地聚焦在嬴政腰间那枚冰冷的青玉螭龙带钩上。

嬴政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在青铜鼎上镌刻律令:

“带着你楚王的痴梦,滚回你的郢都。”

“告诉负刍——”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这密闭的空间,带着一种宣告天命、裁决生死的无上威严:

“他此刻该献上的,不该是公主!”

“而是楚国宗庙里的——九鼎!”

“轰——!”

密室那两扇沉重的、包着青铜兽首门环的楠木大门,被侍立门外的铁甲卫士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地狱之门洞开。门外幽深走廊里冰冷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瞬间吹灭了室内近半的烛火,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散落的锦帛碎片。明暗急剧交错,光影疯狂跳动,将嬴政玄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扭曲、如同掌控生死的神魔。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屈襄,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送客!” 姚贾从地上爬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高声喝道。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如同青铜俑般的秦宫卫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屈襄身后,铁钳般的手掌不容抗拒地架住了他几乎瘫软的双臂。

屈襄被半拖半架着向外走去,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在即将被拖出那扇象征着破灭与终结的大门时,他最后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回头向室内投去绝望的一瞥。

摇曳的、仅存的昏暗烛光下,秦王嬴政依旧矗立在原地,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玄铁孤峰。他微微侧身,冰冷的目光越过姚贾低垂的头颅,穿透弥漫的尘埃与尚未散尽的兰芷香气,再次落在屈襄身上。那目光里,再无丝毫怒意,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无情。仿佛刚才那场雷霆震怒从未发生,又仿佛那怒意已彻底转化为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意志。在他的脚下,那卷撕裂的、沾了灰尘的楚国盟书羊皮卷,像一条濒死的、丑陋的爬虫,静静地躺在冰冷光滑的黑漆地板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古老王国最后幻想的彻底破灭。

屈襄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他知道,自己带回去的,绝不会是和平的盟约,而是战争最残酷、最无可转圜的宣判书。郢都的烽火,已在他的瞳孔深处点燃。

典客府沉重的大门在屈襄身后轰然关闭,将他隔绝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之外。夜风带着咸阳城初冬的凛冽,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却远不及方才那目光的万分之一寒冷。他双腿发软,若非左右铁甲卫士如铜浇铁铸般的支撑,早已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卫士沉默地架着他,脚步沉重地踏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庭院,玄甲摩擦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嚓嚓”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屈襄破碎的心上。庭院角落里,几株光秃秃的梧桐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凄凉。

他被带离典客府正门,并未走向宫城大道,而是被引向侧面一条更加幽僻、更显隐秘的小巷。小巷深长,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月光被切割成惨白细长的一条,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一辆毫无纹饰、通体漆黑的轺车如同幽灵般停在巷子尽头,拉车的两匹黑马在阴影里喷着白气,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贵使请登车。”一名卫士的声音平淡无波,毫无情感,如同在宣读一道公文。

屈襄几乎是跌撞着被塞进了狭窄的车厢。车帘落下,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将他彻底抛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车身微微摇晃。屈襄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黑暗中,他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刺破衣料嵌入掌心。秦王那雷霆震怒的面容,那“九鼎”二字如同洪钟大吕般在脑海深处疯狂撞击,震得他神魂欲裂。恐惧、屈辱、绝望,还有一丝深埋的不甘,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闭上眼,郢都巍峨的城楼在想象中轰然崩塌,火光冲天,楚歌悲泣……这并非幻想,而是他即将带回去的、血淋淋的预言。冷汗浸透了他华贵的深衣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甚至不敢去想,当自己将这“口谕”带回郢都,楚王负刍的脸上,会是何等惊怒交加的表情,而楚国朝堂,又将陷入怎样的恐慌与混乱。

车厢外,咸阳的夜色深沉如墨。轺车在寂静无人的巷道中穿行,如同一滴墨汁滑过冰冷的砚台。它并未驶向安置外国使节的驿馆,反而七拐八绕,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咸阳西侧一处极其偏僻、几乎被遗忘的陈旧小角门外。这里远离宫阙中枢,只有几株枯死的老槐树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泥土和枯叶气息。

角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仅容一人通过。一名穿着低级内侍服色、面容模糊的人影闪了出来,对驾车的卫士微微颔首。卫士粗暴地将屈襄从车厢里拽了出来,推向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洞。屈襄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贵使由此出城,自有人接引。”那内侍的声音尖细而飘忽,像一缕阴风,“望贵使一路顺风,莫要回头。”话语里的警告之意,冰冷刺骨。

屈襄被那内侍推搡着,跌入了门后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角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落锁声,彻底断绝了他与咸阳宫城的最后一丝联系。他如同被抛弃的破旧玩偶,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城墙根下,寒风卷着枯叶扑打在他身上。远处,咸阳城巍峨连绵的黑色轮廓在深蓝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他这个失败者。他打了个寒颤,最后望了一眼那高不可攀的宫墙,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砖石,看到章台宫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君王。然后,他裹紧冰冷的衣袍,深一脚浅一脚,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奔向城外未知的黑暗。他知道,这条路通往的,不仅是归途,更是引向故国覆灭的深渊。秦王的意志,已如这冬夜的寒霜,覆盖了楚国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

典客府那间曾密议“二分天下”的密室,此刻烛火重新被点燃,驱散了短暂的黑暗,却驱不散那凝滞如铅的沉重气氛。破碎的屏风已被移走,地上撕裂的楚国盟书羊皮卷,却依旧像一道耻辱的伤疤,醒目地摊在冰冷的黑漆地板上。姚贾垂手侍立一旁,头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烛光下微微反光。

嬴政背对着他,面朝墙壁,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投下一片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房间。他似乎在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以墨线精确勾勒的天下舆图,那舆图囊括了已知的疆域,从西陲陇山到东海之滨,从北境草原到百越烟瘴。舆图上,代表韩国的区域,已被浓重的朱砂彻底覆盖,如同新鲜的血迹。他的目光,越过那片刺目的朱红,越过代表魏国的区域,死死地钉在了用靛青色描绘的、广阔而富庶的楚国版图之上——那片屈襄口中足以支撑“二分天下”的沃土。

密室中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更漏滴水那单调、冰冷、仿佛在丈量着什么的“嘀嗒”声。这死寂持续了许久,久到姚贾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开始微微发酸,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终于,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方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玄色的袍袖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地落在姚贾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如剑,却带着一种审视江山、裁决生死的重量。

“姚贾,”嬴政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如同渭水最深处的暗流,“楚国使者已‘安然’送走了?”

姚贾浑身一颤,腰弯得更深,几乎成了一张弓:“回禀大王,依大王旨意,屈襄已由秘道送出,无人知晓其曾入典客府深谈。此刻,应已在城外,踏上归楚之路。”他特意强调了“秘道”和“无人知晓”。

嬴政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踱步走到那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前,伸出手指,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力量感,轻轻点在了代表楚国都城郢的位置。指尖下的那一点靛青,仿佛在微微凹陷。

“楚王负刍,”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以为献出一个女儿,便能换取寡人止步于函谷关?便能换取他苟安江汉?”他的指尖缓缓移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轨迹,从郢都出发,向西,划过广袤的楚国腹地,最终重重地落在代表秦都咸阳的位置上,指尖与舆图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笃”的一声。

“他错了。”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风卷过戈壁的砾石,“寡人的胃口,岂是一个女子,十年虚妄之盟所能填满?”他猛地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那辽阔的靛青,“楚地,鱼盐之利,舟楫之便,冠绝南国。云梦之泽,洞庭之波,皆是寡人囊中之物!楚王所献,该是这万里河山!是那镇国之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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