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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县的老城墙根下,有间漏雨的矮瓦屋,门楣上挂着块褪色布幌,写着“灯影张”三个墨字。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屋内便会飘出咿呀的弦索声,窗纸上晃动着五尺来高的影子——那是张阿公在演皮影戏。
张阿公的手艺,青阳县无人不晓。他刻的皮影,牛羊皮要浸足石灰水泡七七四十九天,晒得半透明了,再用细刃雕出眉眼。最绝的是那双眼,猫眼似的嵌着颗琉璃珠,灯芯子一挑,能映出三分活气。更奇的是,他能操纵皮影脱离幕布三寸,在半空舞刀弄枪,连盔甲上的鳞片都看得真真儿的。有人曾见他演《岳飞传》,岳家军的枪尖儿挑落金兀术的帽缨,那帽缨竟“啪嗒”掉在地上,惊得看客攥紧了瓜子壳。
这日傍晚,张阿公正蹲在门槛上给小孙女阿桃梳羊角辫,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黑马踏碎青石板,马上坐着两个家丁,中间夹着个穿玄色锦袍的胖子。胖子腰间挂着块翡翠扳指,油光蹭亮,照得人眼晕。
“张师傅!”胖子翻身下马,金镶玉的靴子踢翻了墙角的竹筐,“明日县太爷寿宴,要请你去府里唱堂会。”
张阿公低头理着阿桃的辫梢:“小人只会搭草台,上不得大席面。”
“上不得?”胖子揪住他的手腕往屋里拽,腕上的老茧蹭得张阿公生疼,“我家老爷说了,你这破屋子该翻修了——你孙女的学费,你娘的药钱,都在我这扳指上呢。”他晃了晃手指,翡翠撞出脆响,“明儿个,你演《长生殿》,杨贵妃得从幕布里走出来,给我斟三杯酒。若是不应……”他凑到阿桃跟前,鼻尖几乎碰到她沾着草屑的发顶,“就把这小丫头子留在府里当丫鬟,天天给我暖脚。”
阿桃吓得直往张阿公怀里钻,辫梢上的红头绳颤巍巍的。张阿公的指甲掐进掌心,却听见自己说:“明日巳时三刻,小人准时到。”
夜里,阿桃蜷在炕头打颤,张阿公坐在灶前补皮影。灯芯子结了灯花,“噼啪”炸响,映得墙上的皮影影子忽明忽暗。他摸出块枣木,用刻刀在上面划拉,刀锋过处,木屑簌簌落在地上,竟堆成个小人儿的模样。
“爷爷,你刻的是谁?”阿桃揉着眼睛。
“侠客。”张阿公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专杀坏人的侠客。”
第二日晌午,县太爷的府门前张灯结彩。张阿公挑着皮影箱跨进门时,看见正厅中央挂着幅“松鹤延年”的绣屏,屏前摆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三碗白米饭——那是给“鬼”吃的。
“张师傅,这就开戏?”管家递来茶盏,“我家老爷说了,要演《长生殿》,杨贵妃得活过来。”
张阿公的手在发抖。他解开皮影箱,取出那套最旧的“贵妃”皮影——这是他师父传下来的,头冠上的珠翠还是真货。他往灯盏里添了盏桐油,火苗“轰”地窜起来,照得皮影上的金漆发亮。
幕布拉开时,满座宾客都静了。张阿公的手在幕后翻飞,贵妃从纱幕里款步而出,水袖轻扬,连裙裾上的牡丹都看得清。县太爷拍着大腿喝彩:“好!好个杨玉环!”
可下一刻,贵妃的脸突然变了。原本柔媚的眉眼拧成个疙瘩,水袖甩得噼啪响,指着县太爷骂:“李三郎!你抢我荔枝,逼我哥哥,如今还设局害我!”她的声音尖得像刀,“你以为用白绫勒死我,就能埋了一切?我在阴司告了你状,阎王爷差了侠客来索你命!”
宾客们哄然大笑,只当是张阿公新添的噱头。县太爷的脸涨成猪肝色,抄起茶盏砸向幕布:“老东西!你敢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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