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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城的秋霜比苗疆的瘴气更蚀人骨髓。

吴王府朱漆大门紧闭,铜环上凝结的白霜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门内蛛网垂落,将曾经显赫的匾额遮去半边。

朱允熥蜷缩在东跨院的暖阁里,鎏金兽首炭盆早熄了火,只剩冷灰中零星几点暗红。

他裹着褪色的玄狐裘,那是出征前阿依娜亲手为他缝制的,此刻皮毛早已磨得发糙,沾着斑斑酒渍。

两个月来,他未修面剃须,络腮胡如乱草疯长,夹杂着几缕银丝,将苍白凹陷的面颊勒出深痕,胡茬间还沾着昨夜呕吐的残渍,在昏暗中泛着酸腐气息。

头发油腻地缠成几绺,几日前抓扯时扯断的发丝凌乱垂落,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满地空酒坛堆成小山,最顶端的青花瓷坛口还残留着暗红酒渍,如同干涸的血迹。

朱允熥伸手去够矮几上的酒壶,骨节突出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抓了两下才握住壶柄,腕间未愈的擦伤又渗出薄血,染红了缠着的粗布绷带。

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仰头灌下烈酒,喉结剧烈滚动,溢出的酒顺着虬结的脖颈滑进衣领。

“阿依娜……”呢喃声混着酒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颤巍巍摸出怀中的骨哨,那是阿依娜用苗疆圣竹所制,如今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

指腹抚过哨身刻着的并蒂莲图腾,朱允熥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沙哑破碎,惊得梁上栖息的寒鸦扑棱棱乱飞。

暮色渐浓,更夫敲过初更,整个应天府沉入寂静。朱允熥倚着雕花窗棂,望着天上残月,将骨哨凑到唇边。

呜咽声起时,窗外梧桐叶簌簌坠落,沾着秋霜的叶片飘进屋内,落在他凌乱的发间。

记忆如潮水翻涌——阿依娜在苗寨篝火旁起舞的模样,她的银铃裙摆扫过青草,她踮脚为他系平安结时发间的山茶花香气,还有崖底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为什么……”骨哨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朱允熥突然攥住自己的头发,将额头重重撞向窗框。

檀木发出闷响,血珠顺着额角滴在骨哨上,与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金属交相辉映。

他摸索着拾起骨哨,在月光下仔细端详,仿佛能从斑驳的竹纹里看见阿依娜的眉眼。

阿朵曾无数次站在院门外,攥着新蒸的桂花糕徘徊。

透过门缝,她看见哥哥枯瘦的身影在烛火下摇晃,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与碰碎酒坛的声响。

有次她鼓起勇气推门而入,却见朱允熥像头受伤的困兽猛然转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吓得她踉跄后退,桂花糕散落满地。

管家捧着内务府送来的文书,在廊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终究没敢踏进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院落。

朱允熥的变化传遍应天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那位曾风光凯旋的皇孙,如今竟成了醉生梦死的疯子。

深夜子时,北风卷着细雪扑进屋内。朱允熥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沫,却仍固执地往嘴里灌酒。

他抱着膝蜷缩在墙角,骨哨贴在心口,听着更漏滴答,仿佛那是阿依娜渐渐远去的心跳。

酒意与思念交织,他恍惚看见阿依娜披着月光立在门口,银铃裙摆随着夜风轻晃,可伸手去抓时,只攥住满手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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