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以爱之名,赦免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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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海城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撕碎。豆大的雨点疯狂撞击着防弹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水流在冰冷的平面上扭曲蜿蜒,将城市璀璨的霓虹拉扯成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光斑。这栋位于云顶的顶层复式公寓,是陆凛在尘埃落定后为沈微置下的新巢,远离了陆氏老宅的森然与血腥。此刻,它像一个悬浮在风暴中心的孤岛,奢华、坚固,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寂。
陆凛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室内温暖的光源。他身上仅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袍,腰带松散地系着,露出线条硬朗的颈项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窗外疯狂的光影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上明明灭灭,将他整个人切割成明与暗的碎片。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寂寥地明灭,灰白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却无法消融那深深刻入眉宇间的沉郁。
沈微无声地站在书房门口,目光越过宽敞的空间,落在他孤绝的背影上。距离霍华德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在硝烟与烈火中崩塌,已过去一个月。法律层面的清算在铁证如山和国际压力下迅速推进,“圆桌会”的阴影在阳光下分崩离析,陆凛的名字在官方文件中彻底洗白,重掌陆氏的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他依旧是那个站在财富与权力顶峰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再敢置喙他过往的“污点”。
可只有沈微知道,那缠绕他的黑暗,从未真正散去。它蛰伏在他每一个骤然失神的瞬间,在他午夜惊醒时额角冰冷的汗珠里,在他此刻沉默如磐石的背影中。他像一头舔舐着无形伤口的困兽,即使危机解除,警报解除,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依旧停留在那片血腥的战场上,无法撤离。
书桌一角,一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静静躺在那里,里面并非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一枚边缘磨损、镶嵌着廉价水钻的少女发卡。那是十年前沈家惨案现场遗留的旧物,曾被凶手揣在口袋作为嘲弄,也曾被陆凛拾起,在暗格里珍藏了无数个日夜,成为他们之间爱恨纠缠最扭曲也最深刻的证物。如今,它暴露在灯光下,褪色的水钻折射出微弱的光,像一只窥探过去的眼睛。
沈微的心被那枚小小的发卡狠狠揪了一下。她赤着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步步向他走去。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足音,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是这寂静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直到她温热的身体轻轻贴上他宽阔却紧绷的背脊,双臂从后面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颊贴上他微凉的睡袍。陆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指间的烟灰簌簌落下,烫红了一小片地毯,他却浑然未觉。
“凛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更深重的怜惜,“怎么还不睡?”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玻璃上凝结又散开。他反手,覆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的微凉。
“吵到你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沈微无法完全解读的压抑。
沈微摇摇头,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感受着那层薄薄衣料下肌肉的坚硬线条。“没有。只是感觉…你在这里。”她顿了顿,更紧地抱住他,“在想什么?”
窗外的雨幕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两人模糊的影像。陆凛的目光穿透雨帘,落在遥远虚空的一点,没有焦点。
“想…霍华德最后说的话。”他声音里的沙砾感更重了,“他说我永远洗不干净手上的血,说我骨子里流的还是‘曼陀罗’的毒液,说我…不配拥有阳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心上,也刺在沈微的耳膜里。那个老恶魔临死前的诅咒,带着摧毁一切希望的恶毒,精准地刺入了陆凛最深的隐痛。
沈微猛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勒住那些试图钻进他心里的毒蛇。“他在胡说!他在放屁!”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的颤抖,“他是输不起!他是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陆凛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煎熬和认同。他认同了那份“不配”。即使他摧毁了“圆桌会”,手刃了仇敌,洗清了罪名,他灵魂深处那个在“曼陀罗”的泥沼里挣扎过的少年,依旧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出冰冷的嘲笑。
“微微,”他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她。窗外狰狞的闪电骤然劈开夜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他英俊却写满痛苦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浓重的自我厌弃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说的…不全错。”
他抬起自己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曾经操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也曾在黑暗中沾染过无法彻底洗净的鲜血。他摊开手掌,像是在凝视掌心看不见的纹路,又像是在展示某种无形的烙印。
“这双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在‘曼陀罗’的时候…执行过命令。即使目标该死,即使是为了活命,为了找到机会反抗…它沾的血,是真的。”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骗过你,利用过你,用最极端的方式把你绑在身边…为了复仇,为了摧毁那些阴影,我做过的事,和深渊里的恶魔…有多少区别?”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绝望和恐惧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缠住沈微的心。
“这样的我…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杀人犯…”他凝视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真的…配拥抱你吗?配拥有现在的阳光和…你吗?”
“配拥抱你吗?”
这五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带着记忆深处冰冷的雨水和裹尸袋的腥气,狠狠劈开了沈微脑海中的闸门。
时间骤然倒流,拉回那个她人生彻底颠覆的雨夜。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她躲在暗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炸裂,眼睁睁看着陆凛——她名义上尊贵无匹的丈夫,她午夜梦回唯一的暖光——将沉重的裹尸袋拖向别墅深处的禁地。白布掀开,露出的那张脸,是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十年血仇的狰狞面孔!那一刻,天崩地裂。而陆凛,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和浓重的血腥味,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低沉的声音像毒蛇钻进她的耳膜:
“杀人犯的体温,配拥抱你吗?”
那晚的质问,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由谎言和鲜血筑成的万丈深渊。她曾在那深渊边缘摇摇欲坠,无数次怀疑这双拥抱过她的手臂,是否也曾冷酷地折断过他人的脖颈;这具温暖过她的胸膛,是否也包裹着一颗被黑暗彻底侵蚀的心。
十年血仇,以最扭曲的方式被揭开。他是复仇的使者,还是嗜血的恶魔?他是将她宠入骨髓的丈夫,还是步步为营的猎人?这些问题,曾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而此刻,同样的质问,再次从陆凛口中说出。不再是当年带着掌控和试探的冰冷,而是浸透了自我放逐的绝望,是灵魂被自我审判撕裂后流出的、滚烫而苦涩的血。
沈微的眼泪瞬间决堤。不是恐惧,不是怨恨,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像汹涌的海潮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到了更多。
她看到在废弃工厂的钢筋铁骨间,他如天神降临,为她挡下致命的偷袭,鲜血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他倒下的瞬间,眼神依旧死死锁住她的方向,确认她的安全。
她看到在营救沈月的天台,枪林弹雨,硝烟弥漫。陆振山狰狞地将枪口对准惊恐尖叫的沈月,陆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射界下,用身体作为盾牌扑向沈月。子弹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留下深可见骨的灼痕,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死死护住怀中失而复得的妹妹,嘶吼着让沈微快走。
她看到在霍华德那座如同地狱入口的末日堡垒深处,那个老恶魔“V”狞笑着将枪口对准她,扣动扳机的瞬间,是陆凛用快得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将她扑倒,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擦着她的头皮掠过。他抱着她在布满碎玻璃和瓦砾的地面翻滚,用自己的背脊承受了所有的撞击,护得她毫发无伤。当他抬起头,额角被划破,鲜血顺着深刻的眉骨蜿蜒而下,那双凝视她的眼睛里,只有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还有太多太多。每一次他不动声色的保护,每一次他不动声色地替她挡开来自暗处的恶意,每一次在她崩溃边缘时,他沉默却强硬的支撑……那些她曾以为是控制、是占有的行为,在真相的滤镜下,剥开了扭曲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最笨拙却也最滚烫的守护。
那些沾血的过往,那些行走在刀锋上的黑暗岁月,不是为了沉沦,而是为了挣扎着爬向有她的光明!他选择成为她的刀,她的盾,选择背负着深渊的枷锁,也要为她劈开一条通往真相和复仇的血路!他选择用自己早已被黑暗浸透的灵魂作为燃料,只为点燃照亮她前行的灯!
“陆凛!”沈微猛地抬起手,带着滚烫的泪水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用力捧住他写满痛苦和自我厌弃的脸颊。她的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颤抖,感受到他下颌线绷紧如岩石的坚硬。
“看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之力,砸碎他周身弥漫的绝望迷雾。“告诉我,你手上的血,是为谁而流?你走过的黑暗,是为了谁才踏入?!”
陆凛被迫对上她泪光盈盈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有痛楚,但更多的是他不敢直视的澄澈和坚定。他喉头哽咽,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更深的痛楚,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为了…报仇。为了…你。” “为了摧毁那些伤害过你、伤害过沈月、伤害过你们家的…所有阴影。”
“那你的刀,可曾对准过无辜?”沈微逼视着他,寸步不让。
陆凛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掠过剧烈的挣扎和回忆的痛苦,最终,他缓缓地、沉重地摇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我…发誓过。只向罪孽挥刀。组织里的任务…我逃避过,破坏过…为此付出过代价。” 他闭上眼,那段在“曼陀罗”内部挣扎求生、如履薄冰的日子,那些鞭痕与囚禁的黑暗记忆再次翻涌,让他额角青筋跳动。“即使…即使无法完全避免…我的目标,从来只有那些该下地狱的人渣!”
“这就够了!”沈微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滴在他捧着她脸颊的手背上,灼烫惊人。“这就够了,陆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盖过了窗外肆虐的暴雨:
“我认识的陆凛,不是‘曼陀罗’的代号!不是霍华德口中那个被定义的怪物!”
“我认识的陆凛,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捡起我发卡,默默珍藏了十年的人!”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他书桌上那枚静静躺在丝绒盒里的旧发卡。
“是那个明明可以冷眼旁观,却一次次为我挡刀,为我流血,把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人!” 废弃工厂的飞溅鲜血,天台枪口下的奋不顾身,堡垒深处扑倒她的坚实臂膀…画面在泪光中重叠。
“是那个为了救我妹妹,可以毫不犹豫把自己送到敌人枪口下的人!” 沈月惊恐的尖叫,陆凛扑过去时决绝的背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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