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灯絮语与发梢暖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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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五十五分的指针，在床头柜的电子钟上无声地跳动了一下，将最后一点数字从“54”推进到“55”。暖黄的台灯光晕像一小团凝固的蜂蜜，温柔地涂抹在狭小的卧室里。空气里浮动着刚换上的、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棉质睡衣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洗发水的清甜。

祁奥阳陷在柔软的枕头堆里，像一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倦鸟。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随意地拢在脑后，用一根旧皮筋松松垮垮地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束缚，湿漉漉地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微微泛红的颈侧，在暖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水光。她身上那套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珊瑚绒睡衣，将她整个人包裹得柔软又无害，只露出一张被水汽蒸腾得微微泛红、带着点慵懒迷茫的小脸。

格瑞就坐在她床边那把唯一的硬木椅子上，背脊挺得如同烈斩的刀锋，与房间内慵懒温软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战斗服，穿着的是一套祁奥阳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属于她父亲早年间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衣服明显短了一截，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大截，紧贴着他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显得有些局促，却也奇异地淡化了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与冷冽，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平凡夜晚的、笨拙的烟火气。

他微微侧身，银白的短发在台灯暖光下晕开一层柔和的绒边。那双深邃的紫眸，此刻正专注地落在祁奥阳的脸上，里面翻涌着复杂而沉静的情绪，像月光下深不见底的湖泊。祁奥阳抱着一个软乎乎的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黑曜石般的眼睛有些失焦地望着暖光笼罩下、书桌角落那个依旧安静摆放着的格瑞手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线头。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声，还有祁奥阳带着水汽的、微微有些重的呼吸声。

“阿瑞…” 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刚洗完澡后的绵软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疲惫，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你知道今天晚自习发生了什么嘛？”

格瑞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依旧沉沉地锁在她脸上，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她在听。他早已习惯了地球学校的“晚自习”概念，虽然依旧觉得将年轻生命禁锢在方寸之地反复磨砺是种极大的资源浪费，但这是她的世界，她的规则。

祁奥阳将脸在抱枕上蹭了蹭，湿漉漉的发梢扫过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她组织着语言，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向他倾倒着无处安放的心绪。

“班里……有好多人，都决定走艺考那条路了。” 她顿了顿，黑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羡慕，又像是更深的茫然，“就是画画啊，跳舞啊，唱歌啊……考那些艺术类的大学。听说……文化课分数可以低很多，就能上本科了。”

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格瑞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涩意：“但是我不行。”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清晰地砸在安静的空气里。“那些培训班，那些材料，听说都贵得吓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本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怯懦都压下去，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失落和一丝对自己的不满：“通俗点说，就是……我不太能吃苦。”

“真讨厌……” 她小声嘟囔着，将脸更深地埋进抱枕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懊恼的眼睛望着格瑞，“明明下午和你聊完天之后，我去晚自习的时候，还斗志满满的！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电！数学题都多做了好几页，英语单词也背了整整一个单元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点燃又被浇灭的委屈，“结果……他们一说起艺考，说起那些轻松上本科的路子……我就……我又觉得心里好乱，好浮躁……像有好多小虫子在爬，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带着鼻音的哽咽，湿漉漉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脆弱的光。

“呜……” 她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彻底将脸埋进了抱枕里，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散发着洗发水清甜气息的发顶对着格瑞，肩膀微微地、无助地耸动着，“我本来还打算洗头的……现在干什么都没心情了……阿瑞，我……我对于未来，好迷茫啊……”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窗外遥远模糊的车声。暖黄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着少女无声的、沉重的迷茫和对自己软弱的懊恼。

格瑞静静地听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的烦恼，在他曾经经历过的、动辄生死相搏的残酷世界里，显得如此渺小，甚至……奢侈。艺考？分数？本科？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他无法理解这些规则的意义，更无法体会其中蕴含的压力。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里沉甸甸的重量，感受到她此刻如同迷途幼兽般的无助和恐慌。那是对前路未知的恐惧，是对自身能力边界的怀疑，是对“无法吃苦”的自责，更是被同伴选择冲击后摇摇欲坠的自信。

她口中的“浮躁”，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她渴望前进的脚步。

就在这时，埋首在抱枕里的祁奥阳，闷闷的声音带着更深的依恋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向往，低低地传来：

“阿瑞……我也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她的声音停顿了，似乎在挣扎，在犹豫，带着巨大的不舍和一种清醒认知下的痛苦。

“……但是如果那样做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现实重力拉扯的无力感，“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含义，如同沉重的铅块，清晰地悬在了两人之间。为了留在他身边，放弃这个世界的规则，放弃学业，放弃未来？这念头如同甜美的毒药，诱惑着她，却也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慌和不负责任。她无法像他那样，拥有撕裂空间的力量。她只是一个被困在升学压力里的普通地球高中生。

这声低语，像一根最纤细也最坚韧的丝线，瞬间缠绕住了格瑞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一种汹涌的怜惜。他看着她深埋在抱枕里、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看着她被水汽濡湿、贴在颈侧的黑发，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被巨大迷茫和依恋撕扯的脆弱气息。

格瑞的身体动了。

没有言语。高大的身影从硬木椅子上无声地站起，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他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祁奥阳的腿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轻松地将那个蜷缩在抱枕里、散发着清甜气息和迷茫无助的小小身躯，打横抱了起来。

“啊！” 祁奥阳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发梢扫过他的下颌，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和洗发水的清香。她抬起埋在抱枕里的脸，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未散的茫然，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格瑞线条冷硬的下颌。

格瑞没有看她。他抱着她，动作稳定而流畅，如同怀抱一件稀世珍宝，径直走向卧室外狭小的卫生间。军靴（他依旧穿着自己的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叩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祁奥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懵，心脏因为瞬间的腾空和亲密接触而砰砰直跳，脸颊也因为刚洗完澡和此刻的羞窘而更红了。她看着格瑞线条紧绷的侧脸，那双紫眸在卫生间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沉甸甸的情绪。

格瑞抱着她在卫生间中央站定。小小的空间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有些局促。他将她轻轻地放在铺着防滑垫的干燥地面上，让她站稳。祁奥阳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脚趾有些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格瑞的目光落在洗脸池旁那个白色的、印着小花图案的塑料盆上。他沉默地走过去，拿起盆，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盆底，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伸出手指试了试水温，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太凉。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冷水被热水管道涌出的温水中和，盆里的水升腾起袅袅的白色暖雾，水温变得恰到好处。

他关掉水龙头，将盛满温热清水的盆端到祁奥阳脚边放下。然后，他拿起旁边架子上那瓶印着粉色草莓图案的洗发水，动作略显笨拙地研究了一下按压泵头，才成功挤出一团散发着浓郁草莓甜香的白色泡沫在掌心。

做完这一切，格瑞才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紫眸沉沉地看向依旧有些发懵的祁奥阳。

“低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却奇异地没有命令感，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引导。

祁奥阳像是被蛊惑了，或者说，是被他这过于反常的、专注的举动弄得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乖乖地、顺从地低下头，将那颗还带着湿气和迷茫的脑袋，送到了他的面前。湿漉漉的黑发垂落下来，如同鸦羽的瀑布。

格瑞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战斗伤痕的手。这双曾紧握烈斩斩碎星辰、撕裂空间的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地捧起了她垂落的、湿漉漉的发梢。

温热的、带着他独特体温和薄茧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颈后敏感的肌肤。

“唔……”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小的呜咽，脚趾在冰凉的地砖上蜷缩得更紧。那触感陌生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他的手指很稳，动作却极其轻柔，仿佛她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

格瑞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微颤，或者说，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掌心这捧温软湿润的黑发上。他微微俯身，小心地将她的发梢浸入盆中温热的清水里。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发丝，也包裹住他捧着她发梢的手指。

他捧起水，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淋湿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滑落，打湿了她的睡衣后领，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水声哗哗，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蒸腾的暖雾氤氲开来，模糊了镜子的边缘。

祁奥阳低着头，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头皮，感受着他指腹带着薄茧、却异常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按摩着她的头皮。那力道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抚力量。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那些关于艺考、分数、未来的焦虑和浮躁，仿佛也随着这温水和轻柔的触碰，一点点被冲刷、被抚平。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身体在他轻柔的动作下，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只有心脏，依旧在他指尖偶尔划过颈后敏感肌肤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格瑞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他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挤出散发着草莓甜香的白色泡沫，均匀地涂抹在她湿润的长发上。他的手指穿梭在丰盈的泡沫之中，指腹带着适度的力道，揉搓着她的头皮，按摩着她的穴位。动作虽然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生涩，却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和认真。

泡沫越来越多，浓郁的草莓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卫生间，混合着水汽的暖雾，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温暖而私密的小小世界。祁奥阳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停顿下来，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那短暂的停顿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