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妖市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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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的永夜，是凝固的墨。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一种厚重得能吸收所有光线的、令人窒息的漆黑帷幕，沉沉覆盖着万里冰原。空气稀薄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冰层在永恒的绝对零度下呻吟着增厚，发出沉闷如巨兽磨牙的声响。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偶尔被食光妖滑过冰面的细微窸窣或垂死者最后短促的抽气声打破。

齐不语蜷缩在冰窟深处。厚重的冰熊皮褥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那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冷。他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冰晶凝结声。右臂那层幽暗致密的青铜锈纹如同活体的冰蛭，在皮毛下微微蠕动，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残存的热量，颜色变得更加幽邃，几乎与永夜融为一体。左眼紧闭，右眼那死寂的琥珀色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浑浊的灰败，倒映着冰窟顶部凝结的、扭曲的冰棱阴影。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仅靠着冷月渡入心口的那粒光阴之沙散发的微弱温暖，维系着一线若有似无的生机。

冷月坐在冰窟入口，背对着洞内微弱的光源（一颗镶嵌在冰壁上的、散发着幽蓝寒光的夜光石）。她的身影几乎与洞外的永夜融为一体。焦黑的右臂骨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臂骨上烙印的暗金纹路在永夜环境下搏动得异常缓慢，却带着一种更刺骨的冰冷。寂灭冰焰缩在体内，只在体表凝结出一层薄薄的、不断被永夜吞噬又不断生成的幽蓝冰晶。

她摊开焦黑的左手掌心。掌心上方，悬浮着一小团微弱却恒定温暖的金色光晕——那是从齐不语心口光阴之沙中强行剥离出的一丝时间本源。光晕内部，微小的光阴沙漏符文缓缓旋转。这光，是维系齐不语生命的火种，也是此刻冰原上唯一能对抗食光妖的诱饵。

光晕的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灯塔。冰窟入口厚厚的冰层外，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道扭曲的、如同浓稠墨汁流动的阴影。它们没有固定形态，边缘模糊不定，散发着对光与时间极致的贪婪。食光妖！它们被这冰原上唯一的光源吸引而来，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在冰层外无声地聚集、蠕动，冰冷的贪婪意念如同实质的触手，穿透冰层，缠绕上来。

冷月死寂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维持着掌心那点微光，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时间在永夜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冰窟外的阴影蠕动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规律。其中一道阴影，在贪婪地“舔舐”了足够久的光阴气息后，轮廓竟然变得清晰、稳定了一些，隐隐显露出类似人形的四肢轮廓，甚至有一张模糊、只有空洞双眼和裂口般嘴巴的“脸”。它似乎比其他同伴更“强大”，也更“聪明”，不再满足于隔冰汲取，开始用虚幻的肢体撞击冰层！

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冰窟中回荡。

冷月缓缓收起掌心光晕。黑暗瞬间吞噬了冰窟入口。外面的撞击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更加焦躁的阴影蠕动。

“它们…在学…”冷月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的寒意。食光妖在吞噬光与时间的过程中，在模仿、在进化。这绝非偶然。永夜深处，必有源头。

她站起身，走到齐不语身边。焦黑的左手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指尖在那粒维系生机的光阴之沙位置停留片刻。一丝微不可察的寂灭冰焰渗入沙粒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隔绝永夜寒意的护罩。

“等我…带回…你的光。”

话音未落，幽蓝的冰焰猛地从她体内爆发！瞬间包裹全身，化作一道无声的流光，撕裂冰窟入口的冰层，射入外面无边的永夜之中！

幽蓝的冰焰在绝对黑暗中如同鬼火，吸引着无数食光妖的阴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追逐。冷月将冰焰收敛到极致，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移动光晕和体表冰晶护罩，如同一颗冰冷的流星，朝着记忆中冰原深处一座废弃古城的方位疾驰。

三天后。

一座巨大的、死寂的阴影轮廓，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出现在永夜的地平线上。寒渊古城。这座在永夜降临前便已废弃的巨城，此刻却被一种诡异的光晕笼罩。

冷月收敛所有气息与光芒，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然靠近。眼前的景象，让死寂如她也感到一丝寒意。

古城那坍塌了大半的、由黑色玄冰垒砌的城墙轮廓内，竟是一片灯火通明！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或苍白、或昏黄、或幽绿色光芒的灯笼，悬挂在残破的屋檐下，漂浮在冰封的街道上空，甚至镶嵌在倒塌的雕像眼眶里。灯笼的光芒交织，竟在古城中心区域，强行撑起了一片方圆数里的、虚假的“白昼”光域！

光域之内，“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用冻结的尸骸、破碎的冰雕、甚至凝固的黑色脓液堆砌成歪斜的“摊位”。摊位上摆放着各种“货物”：闪烁着微光的奇异冰晶（食光妖吞噬光后排泄的凝固物）、形态扭曲仿佛在痛苦哀嚎的冰雕小人（被吸干时间者的灵魂残渣）、甚至还有一罐罐散发着甜腥味的、粘稠的暗红色“琼浆”（稀释的生命精血）……

而“贩卖”这些货物的摊主，以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顾客”，无一例外，都是食光妖！它们已经进化出相当稳定的人形轮廓，穿着由阴影和冰晶碎片构成的、样式古旧怪异的“衣袍”。脸上不再是空洞，而是用闪烁的光点勉强拼凑出僵硬的五官，模仿着人类的表情——贪婪、谄媚、好奇、冷漠。只是那双“眼睛”，无论何种表情，深处都只有对光与时间无尽的饥渴。

它们行走着，交谈着，发出模仿人类语言的、意义不明的嘶嘶声和咕噜声，构成一片虚假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市井喧嚣”。这便是伪昼集市！食光妖模仿人类建立的、以光与时间为货币的畸形巢穴！

冷月目光扫过集市边缘。一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类身影，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阴影中徘徊。他们大多是被困在永夜中、侥幸未被食光妖第一时间吞噬的凡人。此刻，他们眼中燃烧着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渴望，死死盯着集市中那些散发着光芒的灯笼，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望着绿洲的水源。他们是被伪昼吸引的“猎物”。

一个形容枯槁、几乎只剩骨架的老者，颤抖着走到一个由几根冻硬大腿骨支起的摊位前。摊主是一个身材高瘦、脸上光点拼凑出“和善”笑容的食光妖。它手中提着一盏散发着温暖白光的琉璃灯笼。

老者伸出如同鸡爪般干枯、布满冻疮的手，指向灯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食光妖“和善”的笑容更盛。它伸出一根由阴影和冰晶构成的手指，指尖缭绕着微弱的吸力，轻轻点向老者的眉心。

嗤——！

一股肉眼可见的、乳白色的、蕴含着老者最后生机的“光流”，如同烟雾般被从眉心强行抽离！老者发出短促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水分，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本就稀疏的白发瞬间掉光，整个人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木乃伊，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街道上，碎裂成几块冻硬的尸块！

而食光妖手中那盏原本只是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琉璃灯笼，在吸收了这股生命精粹后，光芒猛地炽盛了一瞬，内部隐隐浮现出老者痛苦扭曲的面容虚影，旋即隐去，灯笼的光变得更加温暖、明亮、诱人。

“新鲜的‘灯油’…上好的‘长明烛’…” 食光妖用生硬的、带着嘶嘶杂音的语调“吆喝”着，脸上僵硬的“和善”笑容丝毫不变，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笔寻常的交易。它将那盏变得更加明亮的灯笼，挂在了摊位最显眼的位置。